翡翡

主推刀剑乱舞、文豪野犬,约稿私聊

冬日之后



生病的审神者和付丧神们的故事。


1


审神者生病了,大家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事实,是在本丸的花圃里由左文字兄弟亲手打理的三色堇开始大片大片的盛放开始。


 


那天,刀伤初愈的审神者和三日月一起去赏花散步,天知道她已经有数月没有这样好好的出来走走了,简直要发霉,她甚至开玩笑的说,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已经是菌类养殖基地,短刀们再也不用去后山采松茸了。


 


"这样很好啊。"三日月学着歌仙的样子替小姑娘梳理长发,"我们本丸如果有了一位可以自产松茸的主君,以后每年都可以赚很多外快了。"审神者回头瞪他,褐色的眼睛圆圆的、湿漉漉的,像森林里刚刚开始学习觅食的小鹿。


 


"真可爱啊,我们小姑娘。"三日月像是刚刚开始恋爱的少年那样,在这样一双眼睛软绵绵的瞪视下,把心里的话不加掩饰的吐露出来,含着新月的眼睛笑微微的眯着,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在他很开心很开心的眼神里,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恢复健康的审神者身上突然没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初雪刚刚融化的石板地上,虽然在最后一刻三日月徒劳地拉了她一把,但胯骨依旧传来一阵不可救药的疼痛。地上很凉很凉,因为凉而显得比别的季节更加坚硬,针扎一样的刺痛爬上她的尾椎骨。


 


"太奇怪了……"她借着三日月的手企图站起来。"刚刚突然没有力气,腿一软就坐下了,我没事我没事……不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我啊,看来是这几个月走的太少的缘故……"


 


三日月没有答话,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向手入室走去。审神者揪着付丧神的衣襟,从他的脸侧望出去,满圃的三色堇在初冬还不甚凛冽的微风里摇摇曳曳,是万物凋零的冬日里,唯一亮眼的色彩。


 


2


胯骨的伤势并不严重,药研松了口气:"放心吧大将,只是会有点痛,但是我刚刚检查过了,骨头没有问题,估计很快就会好。"即便这样说着,他还是从柜子里拿了些舒筋活络的药递给三日月,叮嘱他督促审神者一日三次饭前服用。


 


做完这一切之后,药研叉着腰,面有愠色的盯着坐在床上蔫头巴脑像根豆芽菜似地审神者:"不管怎么说,您的体质也太差了些,好了以后跟粟田口一起锻炼吧,每天跑跑步,不要成日里窝着,早早晚晚窝出问题来……"


 


"药研。"三日月忽然打断了他。直到这时屋里的两人才发现他面色凝重的很,秀挺的眉毛拧在一起,一直没有松开。"给审神者检查一下灵力水平吧。"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药研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转身去取时政配发的灵力测定仪。


审神者和三日月对视着,他们之间,是隔窗里投进的,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一点点跃动的微尘飘来飘去,仿佛自由快活的对世间一切都无知无觉。


 


3


在审神者们之间,躯体的伤痛和疾病永远不是最麻烦的。他们有时政提供的最好的医疗条件,还有拥有治愈灵力的付丧神在旁守护,虽然不能像刀剑男士一样仅仅依靠资源和符纸就能治愈,但一般只要还吊着一口气,不直接折在战场上,就一定有恢复的机会。就像她,三个月前往返于现世和本丸之间时被时间溯行军突袭,靠着跟一期练的三脚猫刀术和几张防身的符纸撑到了刀剑男士驰援,但刀伤凶险,她蜷缩在地上,身体中的血已经流失到了会让人意识不清的地步。那时三日月将她从地上捞起来,一反常态跑的飞快。绀色的衣物被血染成靛蓝,审神者在他怀里颠颠簸簸,痛感已经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浅葱色的天空轻盈的包裹下来。


即便是这样重的伤,也被很高效率的治好了,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不痛不痒的恢复元气,除了容易疲倦、特别嗜睡、不被允许出门而闷的慌之外,一切都很完美。短刀们轮流陪她玩,平日经常劝谏(威逼)她保持良好生活习惯的监护人刀刀们把威逼变成了哄骗,笑眯眯的接受了她许多没道理的交换条件。光忠妈妈变着法的把胡萝卜之类的健康蔬菜切成可爱的样子,希望她可以多吃一些。向来对打扮和照顾人的事情十分苦手的三日月,如今也可以梳理她的头发并且把药煎得很好了。


 


那么,对审神者们来说,最麻烦的是什么呢?是灵力的非自然流失。按正常情况,他们日常所消耗的灵力可以像普通人的体力那样通过休息、进食之类的方式得到有效补充。但当灵力无法自然回流,那就是无法逆转的衰弱的开始。这姑且算是一种病,发病率说高不高,但也不算低,病程有的长达数年,有的不过几天。因为病因不明,故而无法防治。这种病在灵力使用者之间流传,在患上之前,审神者们都不觉得自己会是中彩的那个。


 


审神者患病之后,消息传回时政。政府方面例行公事派人来瞧,说是来诊断,其实就是来登记信息而已。然后"私下里"告知付丧神们做好心理准备,提前为自己的前程做好打算。


 


时政的医生走后,刀剑男士们在大广间开了一场小会,在这场伴随着短刀们压抑的呜咽声的会议中,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


 


从大广间出来以后,烛台切和歌仙兼定去厨房准备晚餐,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步伐也一如既往的稳健,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石切丸带着青江,和太郎、次郎一起,去给审神者做祓除病魔的祈祷仪式,他们在天守阁外挥舞御币,跳着舞唱出祝祷的歌词,眼睛边新画好的红在夕阳里如同浓郁的落日的颜色。审神者坐在小隔窗旁边,伸手支着窗棂,看他们在外面进行着每一次她头疼脑热时都不厌其烦的仪式。


 


她一方面想告诉他们,停下吧,没有用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场景实在是亲切而珍贵的。


 


青江虽然身形挺拔,但个子着实不算高,在几位魁梧的大太刀的包围中,难得的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挥舞御币的样子也像在挥刀,说是跳舞,动作却笨拙。审神者看着看着,竟然笑了起来。她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笑得出来,自己简直是疯了。


 


她慢慢推下挡板,合上了那面精细雕花的小隔窗,手指一寸寸摩挲过熟悉的木料,圆融的触感细腻的撩拨着她的思绪,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她打算自己呆一会,整理好情绪,她不想在他们的面前,为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崩溃。审神者安慰自己,其实情况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生命对任何人都无比公平,无论你是健康的,抑或身患重疾的,死亡随时可能降临。意外、天灾、人祸……她想,自己已经格外幸运了,至少她可以有机会安安静静地在这座美好的本丸当中离开,而不至于像某些不幸牺牲的同僚那样血流如注身躯残破的倒在肮脏的战场上。


 


是啊,以经很幸运了,可还是……也许因为人生太过于美好了,放弃显得更加艰难。


 


审神者慢慢的靠着墙滑坐在地板上,眼泪哗哗的涌出来,她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啊,见惯生死无常却依旧无法释然,所剩时间不多,更应珍惜分秒才是,可现在却连自己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时间就可以垂怜她而走得慢些似的。于是她放弃了一样靠在那,肩膀一抽一抽,脸上被泪水糊的一塌糊涂,她不想动,不想面对,明明肢体还健康,皮肤还莹润,甚至也没有因为操劳而脱发……明明还想跑想跳,想要参加一次春日祭……都要结束了吗?


 


不想自己站起来,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来找她,安慰她,给她沏热热的茶。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她不知道,三日月就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拉开障子门,可最终还是,连叹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让自己尽量悄无声息的在地上坐下。


 


漫长时光的捶打,让三日月一度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不可摧,可是现在,他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清晰的透过人类的身体感受到了心脏传来的疼痛。泪水像一层薄膜覆上他美得过分的眼睛,流泪,是如此新奇的体验,世界被悲伤罩了一层没有尽头的雾,现在,他真的像一个老爷爷一样,看不清任何东西。


 


3


一直到外面的祓除仪式结束,三日月也没有进去屋里,审神者哭累了,头斜靠着墙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是个死人模样。光忠做好晚餐,前来天守阁,看到静坐在走廊上的三日月,险些把积攒了好久的勇气打的溃不成军。


 


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妈妈属性的烛台切,真真切切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当成女儿看待,从审神者遇袭以来,直到以为她已经恢复健康的这几个月,每一天都操碎了心,好不容易盼到天晴,却又遭横空一道霹雳,所受的冲击无异于被攻城锤砸向胸口。他觉得自己都要碎成片了,却还要勉力维持一切如常的样子准备晚餐,他头一次庆幸自己是刀,坚强的异于常人,可还是在做饭的时候,险些切了自己的手。


 


看着光忠明显灰白的脸色,三日月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将大广间里达成的共识践行到底。


 


几秒钟的眼神交流后,三日月就着光忠的手站起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烛台切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包裹在华服下的躯体,有些过于瘦削了。


 


4


审神者被光忠叫来的歌仙从屋子里拖出来,扔进沐浴间。审神者委屈震惊之下无力反抗,被站在浴池外,已经准备好整洁衣物的暴躁监护人勒令速度清理好自己出来更衣,这样的情形在日常发生过无数次,普遍适用于她无理赖床的行为,但无论怎么看,自己现在也应该是被重点安慰、重点保护,而不是被如此粗暴的对待。


 


可是迫于长久以来对监护人淫威的敬畏,审神者还是哼唧唧的把脸洗干净,像是摔倒了被要求自己站起来的小孩。


 


这种委屈到达顶点,是在用晚餐的时候,大广间一反常态的诡异沉默中,审神者被歌仙半拉半扛的架到主位坐下,她透过因眼皮肿胀而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今天的晚餐有她最讨厌的萝卜蔬菜汤。


 


她环视大广间一圈,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怒吼:"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吼完以后,她背靠着墙开始抽泣,身后的墙壁上绘制着大大的富士山,她靠在那座山边,显得格外小。眼泪已经流不出什么了,今晚哭了太多次,连肺都一抽一抽的痛。她用眼神向粟田口那边求援,却发现一期一振低眉敛目刻意回避了她的视线,向来宠着她的平安刀们也一语不发。而这边歌仙和光忠显而易见的面色不善。


 


气氛实在过于诡异,审神者不禁停止了哭泣,她脑子里转起来一些可怕的念头。她曾经听说,有些强大付丧神、式神比较极端,会在主君临近去世时把他的力量吸取,借此摆脱契约束缚。


她虽然注定要死,但并不想现在死,她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三日月身上,小心翼翼的朝他望去。


 


三日月坐在那,很慢很慢的啜了一口茶,淡淡的问:"谁说你要死了?"


 


据三日月的说法,现在一切都还未成定局,时政医生的意思是:虽然不排除是灵力流失的极端情况,但更有可能是因为几月前的那场袭击中灵力异常使用而导致的暂时性波动,体内灵力涣散难以凝聚导致极易困乏无力,症状虽然相似,却并非不可逆转的。


 


审神者呆呆的听着,混沌的大脑艰难分析出一个结论:原来,还有机会活着。


 


"可是……可是医生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


 


歌仙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当时认定了自己无药可救,面如死灰的简直要昏过去了,跟你说什么能听得进去?"


 


光忠举起手里的勺子,里面有一颗红红的萝卜。"来,把这个吃了,否则取消您新年时的甜点。医生说了,在这段时间里,有保护的强身健体,说不定可以逆转现在的情况。您啊,如果还想精力充沛的参加春日祭,就乖乖的配合我们,知道了吗?"


 


审神者犹犹豫豫的把那块萝卜咽了下去,又抱着汤碗喝了不少,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了点米,显的比平时乖巧了许多。


 


看着她这副样子,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可逆转的灵力流失。他们只是希望她,可以在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每一天里,带着希望存活下去。


 


5


在那之后,审神者的生活陷入了痛并快乐着的"水深火热"之中。


 


每天早睡早起,健康饮食,跟着短刀们一起锻炼,粟田口们以奇幻的机动跑完第三圈的时候,她还慢腾腾的在第一圈挪动,看着明石国行向她投来的怜悯目光,审神者第一次觉得,懒癌是如此的可爱。


 


比那个笑眯眯看着她的喝茶老爷爷可爱,哼。


 


不过明石并没有任何伸出援手的打算,毕竟对于懒癌来说,抬一下眼睛,酝酿一道带有含义的目光,已经是一整天的运动量了。


 


石切丸坚持不懈的带着她祝祷,教她挥舞御币、跳神乐舞。


 


不过就算这样,其实并没有人对她一天需要达到的运动量作出要求,只是别总呆在房间里就成,为了补偿她一整天都摸不着手机的痛苦,在傍晚的时候,他们会陪她看会电影或者玩会游戏。最后毫不留情的没收电子产品,勒令其按时入睡。  


 


时政来了一道颇显人道主义关怀的命令,要求审神者好好休息,配合治疗,暂免本丸的出阵及远征任务,只需由近侍每日上报情况即可。


 


看她在运动方面实在苦手,也担心再发生那种一屁股滑倒的情况,监护人们决定不再为难她,如果实在不想跟着运动的话,散步还是必须的,之后可以去各处帮忙,于是她每天都会跑去厨房帮光忠洗菜切菜、学着做些简单的甜点,顺便可以趁此机会饱饱口福。她还担负起了洗被被的被被的职责,每每撒娇卖萌加耍赖的把那块破布抢来,交给一脸计谋得逞的歌仙清洗,从此,被被变成了身上飘香,洁白无暇的风雅被被。


 


偶尔她还会跟源氏重宝兄弟一起护理刀剑男士们的本体,均匀的抹上丁子油。她很喜欢这种细致的工作,手上有活计的时候就不必胡思乱想,还可以听膝丸绘声绘色地讲些老故事,至于髭切,他连弟弟的名字尚且半真半假的记不住,更别说什么故事了。


 


如果忽略掉完全没有好转迹象的灵力水平,那这可真是完美的生活啊。在厨房就着夕阳把苹果切成兔子模样的审神者默默的想。


 


6


关于审神者身体状况的谎言,终究是瞒不住多久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她出身土御门家,对灵力上的事知之甚详,说白了只是你情我愿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罢了。


 


审神者虽然素日里显得娇弱,但怎么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厉害女孩了,在刀剑男士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会自己拧瓶盖,徒手杀虫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退治作恶的鬼怪妖物。对于死亡,她有自己的认识,对于人生,以及自己的状况,也没人比她更清楚。


 


于是,当某一天她发现如果没有刀具的帮助,自己已经无法剥开橙子皮之后,审神者一边继续没心没肺的生活,一边开始悄悄的料理后事了。


 


"在京都买的镶了螺钿的木梳子送给小狐丸。在中国旅行时购置的文房四宝送给父上大人。从宇智带回来的茶具交给三日月和莺丸。平常偶尔会读的医书留给药研,关于艺术的留给歌仙。这些年攒下的工资不必回交家族,可以平分拿去万屋买些小东西……"


 


她在纸上一笔一笔的写,心情较之刚刚听到消息时,不舍之情愈深却还是坦然了些。写着写着觉得自己短暂的生命所能留下的东西可真是少啊,轻飘飘的。


 


最后,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在末尾写道:"我知道你们是惦念我的,一切终结之时会难过吧,真羡慕那些小动物发觉自己寿数将尽,会远离族群独自寻找归休之地,那样同伴就不必见证悲伤时刻了,可是我做不到,想要一直呆在你们身边。那么,希望你们可以接受悲伤和痛苦存在,但不要忘记活着。要欢迎新的审神者哦,不要闹别扭,未来的世界还会有奇幻的变化吧,战争也总有一天会结束,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请替我见证吧。"


 


写到这,她已然吃了新审神者的醋,心里又难受起来。


 


这时,歌仙在外面唤她和小夜一起去打理花圃了。


嘛,就算再难受,也还是要照顾花的。谁让她现在还没有死呢?


 


7


审神者和三日月其实算是恋人关系,不过相比恋人,他们的相处模式更类似爷爷和孙女,三日月仗着自己那张美丽的脸,还有天然自带的威仪,虽然惯于躲懒却并不招人烦,审神者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常常照顾他,比如帮他在鬓边结好带流苏的发绳,帮忙穿戴繁琐华丽的出阵服,帮忙温茶续水等等等等诸如此类。逃番惯犯劣迹斑斑的内番记录被送到审神者这之后,她亲自上阵监督老爷子干活,最后变成了一起坐在廊下饮茶赏花,三日月就是有让你跟他一起偷懒以及使唤别人的魔力,被使唤的还能心甘情愿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他们是在去年中秋向彼此表明心迹的,审神者局促的坐立不安,三日月倒是坦坦荡荡仿佛早已成竹在胸。不过时至今日,两人也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止,不过是一起散散步,或者在寒冷的天气里像两只猫似的窝在暖阁睡个长长的午觉。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审神者拿出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两人很有默契,呆在一起依然话少,气氛一如往常,有时只是同处一个空间,并不怎么交流,各做各的,却也怡然自得,偶尔去万屋那边散步,买些有的没的,倒像是老夫老妻,没那么多所谓浪漫,也没有试探猜忌,正是恰到好处。


 


这日夜间,审神者去了三日月房里,说是自己呆着冷,三日月了然,也不多问,拿了床被子留小姑娘过夜。审神者看起来睡的很安稳,呼吸悠长清浅,恬静的小脸围在被子里,蓄得很好的黑发露出一小截来,衬得肤色愈发皎洁,最近虽然吃的很好,可还是不可避免的清减了。三日月看了她很久很久,某个瞬间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注视下去。


 


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啊。


 


第二天下了初雪。三日月牵着审神者的手去后山看雪。这里不是第一次下雪,去后山看雪也不是第一次,可她觉得眼前的景象格外美,美得让人心里空空的。也许,只有当死亡比起出生离自己更近时,才愈发感受到天地可亲吧。纵目四望皆是高远的一片苍茫,辽辽阔阔坦坦荡荡的白,山路两侧的树枝像是用细细的墨笔勾勒似的,秀丽挺拔的样子倒让她不自觉地想起穿了白衣装的青江,她看的发痴,脚下不稳,差点滑倒,这次三日月有了经验,将人一把捞住,两人在雪地上颤颤悠悠的笑作一团,枝上的细雪被震的扑簇簇落下来,落进人的颈窝里,凉凉的。


巴形听说,如果在没有人踩过的新雪上写下心愿,就可以在来年实现,于是将审神者架在肩上,让她在屋檐上写下愿望。


 


审神者嘻嘻哈哈的,可写愿望的时候却很认真,她写:神啊,希望春天可以早些来,想要看一眼梅花开。


 


几位魁梧的神刀大人听到了她祈愿的心声,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默默的没有说话。


 


快要到新年了,大家琢磨是办一个祭典呢,还是办一个小小的聚会,审神者提议祭典布置起来太麻烦了,倒不如大家窝在暖和的屋子里围着火炉一起聊天吃饭来的实在,青江附议,表示冬日的午夜格外适合怪谈……


 


于是,离新年还有大概半个月的时候,大家开始上上下下的洒扫,去万物采买要用的东西。审神者的体力俨然已经不能参加什么劳动,但也绝不闲着,常和光忠一起窝在厨房里处理食材,干的最多的是剥松子,到时候可以煮茶喝。歌仙选出了所有人新年时应穿的衣物,细心浆洗晾晒,交给审神者为这些衣物熏香,本丸里沿用平安贵族的习惯,熏衣香十分流行,每人都有其适合的独特味道,细心调制到恰到好处,一件件慢慢处理,是件很耗时的工作。审神者疑心这活是歌仙刻意留给她的,初始刀十分了解自己的主君是什么性子,让她手上有安静的事情做,不必想些有的没的。


 


这些天审神者都在三日月屋里过夜,俨然已经明目张胆的驻扎在此了,自己的毛绒玩具铺盖卷之类都搬了过来,把屋里古雅的氛围搅的有些不伦不类,屋主非但不排斥,还总是笑眯眯看着她胡闹,每每两个人并肩躺着,审神者总像小孩似的央求他给自己讲故事听,三日月就搜肠刮肚的把老京都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拿出来讲,大半夜鬼气森森的。审神者倒也不怕,转着那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只管笑,她有什么可怕,偌大一座本丸,除了付丧神就是她自己,都算不上什么正常生物。


 


三日月看着审神者的脸,觉得最近这一双眼格外显大,不知是为何,打量来打量去,原来是小姑娘又瘦弱了些,一时间什么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了,转身熄了灯烛,拍了拍女孩的头哄她快些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昏暗的沉默当中,三日月感到毛绒绒的头发蹭在自己的下巴上,窝成小团的审神者像是某种惹人怜爱的小型犬那样拱进他的怀里,小姑娘半开玩笑的摩挲着眼前人胸口的寝衣,用某种飘忽的语气轻声呢喃:"三日月……我觉得我们太悠闲了,似乎刻意忽略了,人是会死的。"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轻轻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


 


"我原来说怕疼,所以绝对不会生孩子。可是现在,我只后悔……甚至没有精力为你留下一个陪伴。"


 


空气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的压下来。三日月沉默了很久,久到审神者觉得这不着调的老人家已经睡着了。


 


一双手缓缓的抚摸上她的头,老人家轻轻的在她耳边回应道:"傻姑娘,如果不想我孤独至死的话。就拿出斗志活下去吧。"


 


审神者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到了这一步还是这么固执的希望她可以活下去吗?所以说老人家都是这样执拗的啊。


 


夜半时分,三日月悄无声息的到了庭院里,自己沏了一壶茶,对月独饮,因为名中带了新月,所以每每心有挂碍就会独坐赏月,似乎清净皎洁的光华可以帮他清理思绪。只是今日,为何形单影只得就觉如此寂寞呢?


 


中空月华寂寂,银光皎洁,乍看白璧无瑕,可细细端详就可以看到月上凹凸不平的阴影,小姑娘跟他讲过,那是环形山,月球上有很多环形山,坑坑洼洼的。三日月恍然觉得自己和月亮真是像啊,看起来无懈可击,实则在岁月长流之中蹉跎,磕磕碰碰之间一颗心早已伤痕嶙峋。


 


三日月自认这般顾影自怜着实有点傻,将凉透的茶水随意泼在花丛里,转身回房了。


 


8


转眼到了新年,本丸上下清扫一新,石切丸领着他们做了敬神祈求新年平安的仪式。晚间,粟田口们帮着歌仙和光忠布置好大广间,暖炉里添了上好的新炭,屋子里暖烘烘的。


 


新年真是好日子啊,既仿佛一切都可以是新的开始,身边又满满都都是无法割舍之人 ,一同生活、一同战斗数年的伙伴团团围坐,共享一餐美味佳肴,倒显得比亲人更亲。审神者想起自己未就任前在土御门家的那些岁月,虽然也热闹非凡,但关系远的亲戚坐在一起反倒没话找话的不自在。


 


今天她破例喝了些甜酒,先开始拿筷子沾一点,然后小鸡啄米似得浅尝,发现口感居然很温润,就放着胆子多喝了些,从胃到喉咙都暖和起来,脸也蒸得红红的。


 


酒足饭饱之时,在青江的建议下,大家挨个讲起怪谈,审神者发现大部分自己都是听过的啊,顿觉有些意兴阑珊,对三日月投去一个谴责的目光,老人家无奈摊手,他哪里有那么多故事,讲给她的大多是那些刀剑男士饮酒夜话时所谓的"青江私藏"罢了。


 


审神者小猫似得窝在三日月身边,她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合了眼睛打算小憩片刻,并不想回房间,这里如此热闹,还可以闻着热甜酒淡淡的暖香,多好啊。


 


三日月任她靠着,一动不动,大家闹了一些时候,渐渐注意到这边酣然入睡的人,便都轻下声音,也不再推杯换盏,其实近些天的气氛并没有审神者想象的那么轻松愉悦。眼下暖意融融的热闹也不过是在她面前刻意营造的罢了。


 


"大概还有多久呢?"数珠丸先开口了。


 


"应是不多时了。"三日月阖眼摇了摇头。


 


身上靠着的人肉眼可见的单薄赢弱,手上带了江雪曾经送给她的青金石串珠,是歌仙他们拿给她之前,卸过几颗珠子的。


 


屋子里静默下来,似乎可以听到外面屋檐落雪的声音。


 


"真希望梅花可以快些开啊。"石切丸悠悠的说,他也喝了些酒,连修长的颈都染上了红。他的眼角也红红的,却并没有上那道赤线。


 


青江定定得望着他很久:"石切丸大人,即便是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哦。"


 


石切丸一定很难过吧,无法像斩去肿包那样斩去这夺人性命的病痛。可世事就是如此,无论你有再强大的力量再虔诚的心,也总有些事情,早早就画好了休止符。时间像流水一样一刻不停的奔涌而去,再美好绚烂的生命也终将凋零。


 


"我们也终有一天会消失的。"江雪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只是我们的生命,比她长一些罢了。这样说来,总有一日会再相遇的。"


 


也许就在,冬日之后吧。


 


江雪颂起经文,数珠丸唱和着同样的词句,飘飘摇摇的梵声伴随着炭火燃烧轻微的噼啪声,慢慢地弥漫开来,水波一样荡涤过每一个人。


 


审神者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到春天的影子在雪原之上冒出来,她提着画有桔梗印的灯笼独自走着,碰到了散发幽香开放的梅花,站在花下,可以看见古雅的房屋聚落,那里站着她每一个心中所爱之人。


 


9


审神者在之后不久的一个清晨消失了。那一夜三日月睡的格外好,晨间醒来时,身边尚有温度的被子里,仅剩一件整洁的寝衣。


 


他带着那件寝衣离开房间,只见冰天雪地里一树梅花盈盈绽放。


 


刀剑男士们将她的制服、那件寝衣,还有她喜欢的一些小东西封装好,埋在那处开了梅花的树下。


 


他们向时政上报了审神者过世的消息,新的审神者很快到任了,那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被排斥。可他受到了欢迎。也许是因为前任土御门家的姑娘留下了特别关照的话。


 


那之后,小狐有了一只爱不释手的螺钿木梳,格外爱护着。


 


小乌丸曾经说过想要练字,因为父上要做写字好看的表率。现在他有了一套用着十分趁手的笔墨纸砚。


 


药研整日除了出阵和远征,就是缩在值班的手入室翻阅那些医书,慢慢地磨坏了边角。


 


歌仙开始学习西方油画,兼定部屋可以常常闻到松节油的味道。


莺丸有一套看起来很朴素的茶具,平日里正是惯用的。


 


大家将审神者留下的钱交给了一期一振,作为粟田口家的零食费。


 


三日月宗近在那天之后,没有再出现过,没有人追究他究竟去了哪里,连新的审神者都没有过问,毕竟,老三条家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啊。


 


那棵梅树被石切丸挂上了注连绳。梅花开时,大家就会将心愿挂在梅树枝上。淡绿底色的小笺随风飘动,伴着纷纷而落的细雪,十分漂亮。


 


嘛,冬日之后再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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